美歐分歧加深,北約何去何從?
在俄烏沖突三周年之際,美國新任防長赫格塞思訪問歐洲期間針對北約及歐洲安全等問題作出了一系列表態,美國企業家馬斯克則在后方的社交平臺上大聲疾呼,北約需要徹底的改革。在美俄會談架空歐洲、歐美關系遭遇風刀霜劍的背景下,北約作為承接歐美安全聯系的軍事組織也面臨新的轉折點。
首當其沖的是歐美之間的軍費分攤問題。美歐軍費支出的不平衡是北約的“老大難”。在美國持續不斷的催壓下,尤其是受俄烏沖突以來嚴峻的安全形勢所迫,北約歐洲成員國的軍費近年來大幅提升。與俄烏沖突爆發前八年年均3%的增長率相比,北約歐洲成員國2023年軍費增幅達9%,2024年更是高達19%。2024年,北約32個成員國中有23國的軍費達到或超過了本國GDP的2%的標準。然而,在美國看來,這仍不足以改變歐美軍事開支的不平衡,歐洲也沒能承擔其自身的安全責任。事實上,根據國際戰略研究所(IISS)的測算,2024年美國軍事開支高達9680億美元,歐洲國家則為4570億美元,不足美國的一半,以購買力平價計算,歐洲國家甚至還略低于俄羅斯的軍費開支水平。因此,美國防長赫格塞思針對北約的軍費開支問題,一再聲稱美國“不會再容忍不平衡的盟友關系”。不過,在許多歐洲國家看來,提升軍費無法一蹴而就,且難度頗大。當前歐洲國家經濟不振,政府面臨巨大的財政壓力,德國、法國等歐洲核心國家的財政預算磕磕絆絆、舉步維艱。德國總理朔爾茨坦言,“一旦關起門來,許多歐洲國家領導人就會表示,再增加軍費意味著流失選票”。如果按照特朗普提出的占GDP5%的軍費目標,歐洲國家將面臨更為嚴峻的財政負擔和政治風險。
與之相關的是如何應對俄烏沖突問題。北約在冷戰結束之后失去了華約作為戰略對手,陷入了長期的戰略困惑,其職能目標一度從集體防御拓展至危機管理以及構建全球伙伴關系。作為軍事同盟組織,北約一度將反恐作為主要的使命任務,在面對克里米亞危機時反應遲鈍、行動遲緩,美國等西方國家視之為奇恥大辱。北約內部一度分歧頻出,矛盾叢生,法國總統馬克龍甚至痛斥北約“腦死亡”。但俄烏沖突全面爆發卻給了北約一針強心劑,讓北約再度復活。拜登政府時期,歐美關系迎來蜜月期,北約在組織西方國家援烏抗俄方面也干得有聲有色,在新的戰略軌道上活得有滋有味。然而特朗普勝選后,結束俄烏沖突迅速提上美歐的議事日程,北約戰略目標面臨調整的新要求。如何在不接收烏克蘭為成員國的前提下,為其提供可靠、持續的安全保障成為北約亟需解決的新課題。對此,美國防長赫格塞思明確表示,北約的歐洲成員國需要承擔對烏克蘭未來援助的主要份額,美國軍隊不會進駐烏克蘭為其提供安全保障??梢?,在當前的美國政府看來,烏克蘭是歐洲人的安全事務,而歐洲人的安全事務需要由歐洲人自己承擔,歐洲人需要用自身的軍事能力支撐起自己的安全保護屏障。然而,問題在于,如果歐洲人由此補強了自身的軍事短板,組建成歐洲自主的軍事力量,那么北約在歐洲安全架構中的主導作用勢必遭到削弱甚至走向邊緣化。可以預料,這般趨勢絕非北約樂見其成的。
作為連接歐美防務安全的關鍵紐帶,北約當前面臨的問題,本質上在于歐美關系出現了嚴重的裂痕,相互信任正在瓦解。美國特朗普政府在關稅問題上擬定中的無差別攻擊,讓歐洲看到,美國眼中只有利益交換的市場而無志同道合的盟友;在解決俄烏沖突問題上,特朗普選擇忽視甚至無視歐洲的話語權,與普京優先通話,開展“越頂外交”,令歐洲深感被“出賣”痛楚;美國副總統萬斯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的演講,對歐洲主流建制派展開無情的攻擊。這一系列舉動嚴重地刺傷了歐洲的自尊心,動搖了歐洲對美國領導西方世界、維護國際秩序的信心。更為關鍵的是,歐洲人已然看到,歐美之間實力地位的不匹配、戰略重心的不重合已經發展到顯而易見的程度,在“美國優先”成為美國政治經濟外交的基本準則后,力圖讓美歐關系重回此前平等互助的盟友關系軌道,恐怕難于上青天。事實上,如果歐美關系融洽,相互信任有加,北約的發展也將順風順水,無論是反恐還是軍事對抗,北約都能理所當然地應對。然而,當美歐關系出現難以修補的裂痕之后,北約勢必陷入兩頭撕扯的窘境,其紐帶作用只會越來越松。(作者是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歐洲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