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重若輕的戰略家
改變計劃經濟模式,就意味著把巨大的人口壓力轉變為可觀的市場。鄧做了三次同樣的“小事”——保護全國第一個知名的致富典型“傻子”年廣久。在一個根深蒂固的順從權威的國家,如此做法恰如“千金買馬骨”,表明了這個新的時代正在激勵過去曾禁止的行為。中國隨后就有了東莞模式、溫州模式、蘇南模式,有了蓬勃興起的私營經濟,市場的魔力很快感染了全國。
最初的經濟改革還不能稱之為市場經濟,因為具體作為還是由黨和政府控制,而且私營經濟只是國營經濟的“補充”。不過,“廠長負責制”表明黨委已經讓渡了財產上的管理權,這是生產力的解放。
鄧最初只是強調“實事求是”,要求黨的干部不要怕“試”,“膽子要大一些”,中國的改革事業卻從此成了一個偉大的自行衍生系統。雖然在市場的“看不見的手”之外,后任政府也曾做路徑調整,但是這30年壯麗的經濟圖景卻無不以鄧在1970年代末的改革思路為濫觴。
本報在2004年的“紀念鄧小平誕辰一百周年”的報道中就曾說:“改革一旦展開,就有其自身的邏輯。‘包產到戶’是想提高糧食產量,結果是瓦解了整個人民公社制度;‘放權讓利’是想解決工業品的短缺,最終計劃經濟體制卻被市場經濟體制所代替;發展鄉鎮企業和個體私營經濟,初衷是解決回城知青的就業,結果是混合所有制取代了單一公有制;對外開放是想引進國外的資金和技術,但現在中國已經融入了WTO和經濟全球化。”
鄧的個人風格是戰略家式的,他認為不必思慮過詳,常常鼓勵部屬去嘗試并總結經驗。
鄧認為經濟工作是國家工作的重心。中國傳統統治思想是《左傳》中的“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直到鴉片戰爭百多年后,與此一脈相承的“槍桿子”和“筆桿子”思路仍不乏信奉者。鄧則認為,“不管天下發生什么事,只要人們吃飽肚子,一切就好辦了!”他也清楚中國經濟的現狀,因此急迫卻不冒進。
鄧有視野和好奇心,而且坦率。當“四人幫”鼓吹萬噸級的“風慶輪”時,他嗤之以鼻,因為當年他留學法國之時就已經乘坐了五萬噸級的郵輪。在會見日本客人時,他表示不應該對中國的落后諱疾忌醫:“自己長得丑,就不要像個美人一樣。”訪問新加坡時,他去翻譯的房間查看,只為了看看新加坡的普通的帶有衛生間的房間;訪問美國時,他執意參觀華爾街,盡管周末的華爾街幾乎空無一人。他自稱“不懂經濟”,但是并不害怕中國出現金融市場。
改革的自身邏輯不停地演化著。市場力量的增長促使貸款需求擴大,中國人民銀行變成中央決策單位,商業銀行則貸款給工商企業。工業融資也借助于債券發行,這暗示著股市將要出現了。“股票市場是資本主義”的言論也同時出現,但鄧否定了這一點。他支持上海、深圳搞股市試點:“試驗說明社會主義是可以搞股票市場的,證明資本主義能用的東西,也可以為社會主義所用。”
鄧器重的是人類社會的成功經驗,而不只是他自己的鞠躬盡瘁。他的工作風格是明快的,批閱文件神速。在接受法拉奇采訪時,他回憶周恩來的工作風格時說,“他一天的工作時間總超過十二小時,有時在十六小時以上,一生如此。”鄧本人卻可以在重振中國的同時把很多的時間用于打橋牌。1970年代末,吳明瑜成了鄧的牌友,“他是性情中人,打牌時特別投入,聚精會神。”與此同時,一至四歲嬰幼兒每一千名的死亡率,從1960年的26人降至1981年的7人。
到打牌的時候,鄧就派車子來接吳明瑜,到了鄧家之后先吃飯,吃得很快,吃完就打牌。“鄧小平的牌風很好,牌局上無大小,不講尊卑。”吳明瑜記得,有時候參與打牌的丁關根會批評說,“老爺子,你怎么這么出牌呢?”鄧也不以為意。在鄧進行他舉世聞名的“疾走”式散步時,吳明瑜等人也隨同行走。鄧在此期間從不說公事,秘書偶有事情匯報,鄧的反應也非常簡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