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勞動解放思想的理論特質
勞動作為人類生存與發展的基石,不僅是創造財富的源泉,更是實現自我價值和自由發展的途徑。馬克思在批判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過程中,提出了勞動解放思想。這一思想有著多維的理論來源,為無產階級和全人類的自由解放提供了科學的理論依據,是理解歷史唯物主義的關鍵所在。
馬克思勞動解放思想的理論探源
馬克思勞動解放思想作為其理論體系的核心組成部分,其形成并非孤立的理論創新,而是建立在對古希臘羅馬哲學、德國古典哲學、古典政治經濟學等的辯證揚棄之上。
古希臘羅馬哲學將勞動與等級制度緊密關聯,為馬克思思考勞動解放問題提供了重要的歷史參照和批判起點。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區分了“自由人的勞動”與“奴隸的勞作”,這一區分不僅確立了“勞動”的類型學分析框架,更明確了勞動本身所具有的社會歷史性質,即同樣的生產活動在不同的社會關系中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意義。亞里士多德的洞見為馬克思在階級視野中把握勞動的本質提供了思想源泉,使馬克思能夠透過勞動的表象形式深入到生產關系的內核。古羅馬哲學家西塞羅則揭示了勞動異化的早期形態,即當勞動從人的本質活動異化為可被購買的商品時,勞動者便失去了自由的本質規定性,“各種雇工的收入也是與自由人不相稱的,卑賤的,因為被購買的是他們的勞動,而不是技藝”。馬克思在批判繼承這一思想傳統時,摒棄了其中將體力勞動視為“卑賤之事”的貴族偏見,通過歷史唯物主義分析揭示了勞動異化的歷史根源,即私有制下的階級對立使勞動從“人的本質活動”異化為生存壓迫的手段。
德國古典哲學構建了辯證思維方法體系,為馬克思勞動解放思想注入了深刻的哲學批判維度。康德確立了“人是目的本身”的原則,為勞動解放提供了價值尺度,確立了人的絕對價值和尊嚴,認為勞動者不應作為資本增殖的手段,而應成為社會發展的目的本身。黑格爾構建了辯證法,并揭示勞動在改造自然與塑造自我中的雙重作用,即“對于對象的否定關系成為對象的形式并且成為一種有持久性的東西,這正因為對象對于那勞動者來說是有獨立性的”。可以說,黑格爾首次從本體論高度闡明了勞動的雙重否定性質:勞動既是對自然對象的否定性改造,同時也是主體自我意識的對象化過程。這種辯證理解使馬克思認識到勞動的歷史生成性本質,即勞動不僅創造物質財富,更重要的是創造人本身。
英國古典政治經濟學確立了勞動價值理論框架,為馬克思勞動解放思想奠定了政治經濟學分析基礎。威廉·配第首次將勞動從道德哲學領域引入經濟分析的核心,使勞動成為理解社會財富生產與分配的關鍵變量。他明確提出:“所有物品都是由兩種自然單位——即土地和勞動——來評定價值。”亞當·斯密則系統闡釋了勞動價值論的雙重性:一方面“勞動是衡量一切商品交換價值的真實尺度”,另一方面它在提升生產率的同時使勞動者陷入“遲鈍與無知”的狀態。斯密的這一矛盾分析為馬克思理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在矛盾提供了重要啟發——生產力的發展與勞動者的全面發展之間并不必然同步,反而可能在特定的生產關系下形成對立關系。大衛·李嘉圖堅持勞動時間決定價值的單一性原則,提出“土地產品在支付地主和勞動者后的剩余部分必然會屬于農場主,成為農場主的資本利潤”。可見,在李嘉圖看來,資本主義分配關系的對抗性本質體現為:勞動剩余部分的價值的產生不是技術問題,而是社會關系問題。這為馬克思的剩余價值理論提供了直接的理論切入點。馬克思將勞動價值論發展為剩余價值理論,從勞動異化角度揭示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本質,實現了從經濟現象分析到社會關系批判的理論飛躍,大大擴展了勞動解放的本質性內涵。
馬克思勞動解放思想的基本內核
馬克思勞動解放思想深刻揭示了勞動與人類解放的內在統一性,將勞動視為人實現自我價值和展示人的本質的重要途徑,并將理論旨趣引向了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這一思想以“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為目標,圍繞“勞動為何”“勞動何以解放”“解放路徑何在”等核心命題展開。
勞動是人與動物相區別的根本標志,是人的本質性活動。馬克思明確指出:“勞動這種生命活動、這種生產生活本身對人來說不過是滿足一種需要即維持肉體生存的需要的一種手段。而生產生活本來就是類生活。”勞動,這一生命活動及由此衍生的生產生活實踐,對于人類而言,最初可能僅被視為維系肉體存續需求的手段,其在創造物質財富的同時,也讓人們形成了復雜的社會分工與合作體系,促進了語言、思維、科技及藝術等人類文明的諸多成就的發展,從而使勞動成為人類的“類生活”本質,即一種超越個體生存層面的社會性、創造性存在方式,并最終將人從自然的束縛中解放出來,成為具有獨立意識和自主能力的主體,能夠有意識地、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活動。“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恰恰就是人的類特性。”通過勞動,人能夠將自己的目的和意志物化到勞動對象中,創造出蘊含使用價值的產品,這一過程實質上是對自然界進行能動改造的過程,也是人類本質力量的展現與自我超越。
勞動解放是將勞動自由的權利賦予勞動者自身。勞動作為人的本質活動,體現了人的自由自覺性。但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勞動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異化,集中表現為勞動者與其勞動產品、勞動過程、人的類本質以及人與人關系的全面異化。這種異化狀態使勞動淪為“生命的外化”,勞動者創造的財富越多,自己就越貧困;勞動越進步,勞動者就越退化。這種異化勞動使勞動從人的本質活動淪為謀生的手段,勞動者在勞動過程中失去了主體地位,勞動者在勞動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勞動者在勞動中感受到的不是自由和快樂,而是痛苦和壓抑。資本主義社會中的這種異化勞動,是對人的本質性否定,不僅扭曲了勞動本質,更深刻地影響了勞動者的生存狀態、社會關系乃至整個社會的結構。因此,異化成為資本主義社會對抗性矛盾的勞動形態表征,勞動成為對抗性的社會關系的現實載體。要將勞動自由的權利重新賦予勞動者,實現勞動的真正解放,就必須從根本上消滅資本主義制度,建立社會主義制度,使勞動者能夠自由聯合與共同創造,實現勞動過程的自主性與創造性,使勞動成為勞動者自我實現與全面發展的途徑。
大力發展生產力是實現勞動解放的重要方式。物質基礎對勞動解放發揮著極為關鍵的作用。“自由王國只是在必要性和外在目的規定要做的勞動終止的地方才開始。”勞動解放建立在高度發達的生產力之上,只有當社會生產力達到足夠發達的水平,創造出豐富的物質財富以滿足人們的需要時,勞動才能從“謀生”的手段轉變為“生活的第一需要”,從而實現勞動的本質回歸。“直接把社會必要勞動縮減到最低限度,那時,與此相適應,由于給所有的人騰出了時間和創造了手段,個人會在藝術、科學等等方面得到發展”,勞動才能真正成為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的自由活動。在高度發達的生產力條件下,勞動者不再局限于單一的、重復的體力勞動,而是能夠根據自己的興趣和特長,選擇多樣化的勞動形式,從事創造性的工作。“生產勞動同智育和體育相結合,它不僅是提高社會生產的一種方法,而且是造就全面發展的人的唯一方法。”這種多樣化的勞動形式不僅有助于提高勞動效率,更能激發勞動者的創造力和主動性,使勞動成為一種愉悅的、富有成就感的活動,從而實現自我價值的提升和精神世界的豐富。
在當代社會中,科學技術正在重構勞動形態,共享經濟正在重塑價值分配,人類正在經歷從“物的依賴性”向“自由個性”躍遷的偉大變革。馬克思勞動解放思想不僅深刻指明人類社會物質生產關系的變革道路,更是通過勞動價值確證與主體性復歸使“人的本質力量得到新的證明,人的本質得到新的充實”。馬克思勞動解放思想為以高質量發展全面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實踐,提供了理論支撐和行動指南,具有鮮明的時代價值。
(作者:嚴國紅,系浙江省委黨校哲學教研部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