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老兵李華生現住在云南省騰沖縣敬老院,他是中國遠征軍滇西抗戰的歷經者和幸存者,70年多前為了捍衛國家主權和民族尊嚴,離開家鄉和親人,把熱血和青春拋灑在了滇西戰場。
不幸入綠林 收編去抗日
抗戰老兵李華生1920年出生于貴州省鳳岡縣硯臺村簡家坨的一個農民家庭,3歲時父親去逝,9歲時母親練氏去逝,無所依靠的李華生只得與爺爺奶奶一起生活,13歲那年,李華生因受不了后奶奶的毒打,含淚跑到外婆家去。在路上遇上了一股土匪,土匪見他長得精靈便將其抓走。就這樣,13歲的李華生入了綠林當上了土匪,他曾多次想開溜都沒成功,還反遭到了毒打。
1937年7月7日,瀘溝橋事變,日本全面侵華,中華民族人不分老幼,地不分南北,開始進行艱苦卓越的全面抗戰。當時,黔軍各師先期已接受國民政府的改編,全部奉調出黔。但是前線吃緊,需要后方大量的兵源補充,此時的貴州已無師可出,然而抗戰軍興,貴州省各界民眾抗日情緒十分高,迫切希望政府響應國家號召,再組織人馬,出黔抗戰,以雪國恥。1937年12月,經時任貴州省主席兼省保安司令吳忠信的指派,由省保安處處長馮劍飛奉命在黔組建預備第二師。畢業于黃埔第一期的馮劍飛,是貴州省盤縣人,很有人脈,他在省保1團、2團的基礎上,利用3個月的時間,組成了一支兵員達萬人的滿員師。《鳳岡縣志.大事記》對此事有記“1937年7月7日抗日戰爭爆發。12月,縣成立抗敵后援委員會,動員征兵入伍”。
鳳岡國民政府在這次“奉省令”的征兵工作中,將李華生所在的土匪部隊進行了收編,就這樣,已17歲的李華生走出了山林,換上了軍裝,編入預二師走上了抗日前線。李華生回憶:“那陣子是渾渾濁濁的,心想打日本鬼子總比當土匪好,再說當時也由不得我選擇,只好跟著走”。李老說起往事,表情凝重,他不停地抽著煙,一張滄桑的臉始終被煙霧罩著。
李老收編進入預備第二師后,隨部隊經湄潭縣到鎮遠進行訓練。1938年,又隨部隊開赴湖南益陽、寧鄉整訓,之后開往岳陽接受裝備,進行一些基本的持槍操練和射擊訓練。
九江第一仗 負傷昆侖關
1939年,李華生所在的預二師在途經武漢時,坐鎮漢口的蔣介石召見了師長馮劍飛,最終以“無能力、不中用”為由,撤掉了馮劍飛的預二師師長一職,由陳明仁代替。(陳明仁黃埔一期,1949年與湖南省主席程潛一起通電起義,后為共和國上將)。
4月,預二師奉命開赴江西九江參加武漢保衛戰。“聽說馬上就要上陣殺敵,手癢心也想,全師抗戰殺敵的氣氛濃得很”。李老邊說邊揮著手,渾濁的眼里依然閃亮著當年的激情。當時的預二師是由地方武裝組建的“雜牌軍”,與并肩作戰的8支中央軍相比裝備最差,戰斗力最弱。預二師主要扼守九江外圍三十里鋪、陳宏山圈一帶。戰斗打響后,預二師陣地遭到日海軍陸戰隊和空軍的聯合進攻,預二師這支來自于貴州的“草鞋兵”打得異常英勇,經過4個晝夜的激戰,日軍始終未能突破預二師的陣地。“第一次打仗,心頭虛得很,但一想到日軍的罪行心里就是火,就忘記了危險只顧殺敵”。李老又點燃一支香煙,仿佛回到70年前一樣。這一戰使預二師一戰成名,因為與預二師并肩作戰的8支中國軍甲種師幾乎都被打垮,唯有預二師守住了陣地完成了任務。此役打得十分慘烈,參加此役的預二師第5團團長王伯勛(貴州安龍人)在后來的回憶文章中寫道“預二師開赴江西九江,參加南潯會戰。中央軍參加此次抗日會戰的有李延年、李仙淵、李揖唐、李漢魂和湯恩伯部隊。日軍有幾個師團從陸上、水上、空中同時向我軍發起攻擊。我軍與日軍激戰十幾個晝夜”,清楚記載了九江戰役的慘烈程度。另據史料載:當時蔣介石得知預二師的戰績后,連聲說“好”。軍政部部長何應欽得知家鄉部隊的戰績后更是大加贊賞,說:“預二師在九江戰斗中的勝利,不能不說是奇跡,也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深思和反省”。
隨后,李華生又隨同預二師在湖南、廣西等地伏擊日軍。1940年參加了著名的廣西昆侖關戰役。“昆侖關一戰,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戰斗中一顆子彈從我下巴從左到右穿過,好危險,當時我流了不少血,被抬下火線包扎”。老兵說完丟了煙蒂,用手指著下巴說:“這個疤疤就是當年在昆侖關打仗時讓日本鬼子留下的,現在一遇到天晴落雨就感到痛”。
逃命過叢林 重回預二師
1942年初,預二師奉調云南,編入中國遠征軍序列,隸屬于第11集團軍第6軍黃杰部,駐防昆明附近的安寧一帶。可是部隊剛到滇西就遇上前線部隊吃了敗仗,全軍潰退如潮,一下了使預二師的陣腳大亂,李華生便與部隊失去了聯系,同敗退下來的軍隊一起向后撤退,為了躲避日軍的追擊,李華生與大家逃進了一片原始叢林。叢林里到處是螞蟥、蚊蟲、毒蛇,險象叢生,加之沒有吃的和藥物短缺,使不少戰友餓倒和病倒。李老回憶:“在原始叢林里,我們二三十人一伙分散躲避開和鬼子交鋒,盡量挑沒人走的路走,好幾個月才回到騰沖”。
穿越原始叢林時,曾發生的一件事一直讓李老揪心難忘。當時有一位貴州老鄉生病不輕,影響了部隊的行軍速度,連長覺得老鄉已不行了,就命令李華生槍斃了老鄉,免得他受苦和拖累大家。李老接到命令后不忍心槍殺老鄉,便把他扶到一株古榕樹下,朝天放了兩槍算交了差,然后含淚離開。“當時我很傷心,戰友病得話都說不出,只是一個勁的掉淚,為了復命我只好朝天放槍,流著淚水轉身追趕部隊去了”。李華生邊說邊嘆息。
經過3個多月的艱苦穿越,李華生隨部隊終于走出原始叢林,大家早就已經變得人不像人了。部隊重新整編時,對走出原始叢林的士兵視為珍寶。李華生說:“那時我年紀還小,但是因為走出了叢林也算一個“資格兵”,有好幾支部隊主動要我”。后來,李老隨部隊幾經轉輾來到云南的楚雄,與另一支部隊匯合后來到騰沖,重新回到了預二師。由于李老不識字,被安排給師長當馬夫,還配發了一支手槍。
奉命過怒江 敵后打游擊
1942年5月,侵占緬甸的日軍直抵中國邊境。5月3日,日軍進占我邊境城鎮畹町,繼而遮放、芒市、龍陵相繼陷落。5日,日軍先頭部隊抵達怒江惠通橋,關鍵時刻,我守橋部隊果斷炸斷惠通橋,將日軍主力阻于怒江西岸。瘋狂的日軍以一部兵力強渡怒江,進而占領了海婆山。當日晚,國軍71軍36師兼程而至,將過江日軍全部殲滅。而后,71軍87師,88師及李華生所在的預2師相繼趕到惠通橋,阻敵于怒江西岸,形成了中日兩軍隔江對峙的局面。
1942年5月10日,蔣介石親命預2師渡過怒江,深入敵占區展開游擊戰。預2師作為當時唯一一支深入敵占區的成建制中國軍隊,他們與騰沖抗日政府一道開展廣泛的游擊戰爭。在敵后,預2師以靈活機動的戰術,不斷地伏擊和襲擾敵人,大量地消耗和消滅了敵人的有生力量,并多次給日軍造成重創。
“我們預2師副師長叫洪行,是湖南寧鄉縣人,人稱“洪大胡子”、“大刀師長”,他是一個游擊戰專家。親自率領的“殺黑隊”經常“摸夜螺絲”,在黑夜深入到敵人的碉堡內捕殺鬼子”。李老回憶起當年在敵后痛殺人鬼子一臉的笑。他還補充道:“當時我也是一名機槍手了,在敵后我們經常“摸夜螺絲”消滅敵人”。
主攻來鳳山 圍攻騰沖城
1944年6月底,預2師奉命回渡怒江,參與收復騰沖的戰斗。7月初,預2師奉命擔任主攻來鳳山的艱巨任務。預2師受命后在友軍36師、198師的配合下,向來鳳山日軍陣地發起全面進攻。由于來鳳山日軍陣地工事十分堅固,尤其是來鳳寺、老文筆、象鼻子等幾處,地堡和坑道縱橫相連,四處相通,戰士只得深入敵人工事內,與敵展開白刃廝殺。李老回憶:“當時打騰沖來鳳山和文筆坡的時候我軍傷亡慘重,師里就組建突擊隊,從師部六個直屬連里挑選,我特別想去并報了名,可是副師長說我年小不讓我去,我當時很想上陣殺敵,哭著向師長說:“我不怕死,死了算球!”
占領來鳳山后,全師將士不顧疲勞,又奉命參與圍攻騰沖城內之敵。8月13日,預2師與198師、36師、116師一道,由城南方向強行攻堅。8月20日,預2師率先攻入城內,逐屋逐巷地與敵拼殺。攻打騰沖西門打不進去時,上峰通知預二師師長去護珠寺開會商討作戰方案,李華生隨師長前去,當走到觀音堂時被日軍發現,并被日軍火力封鎖了去路,師長便點名讓李華生騎馬用最快的速度跑過去,日軍發現李華生后便瘋狂掃射,李華生一點也不懼怕,他把身子緊貼在馬背上向前疾奔,這一招使日軍曝露了隱藏在一棵大樹上火力,師長馬上調來機槍和大炮,摧毀了藏在樹上的日軍和火力。“過后我才明白師長是把我當著魚餌,讓我跑馬過去吸引鬼子開槍曝露火力”。李老拍了拍胸膛又道:“我的命夠大的了,居然日軍的機槍都沒打著我”。
落戶騰沖縣 命運多劫難
騰沖攻堅戰結束后,李華生所在的連隊被沖散,他與部隊失去了聯系。李老很著急,拖著槍在戰后的騰沖四處尋找部隊。正當苦覓未果時,一場戲劇性的相遇改變了他的一生,李老偶然遇上穿越原始叢林時他“槍下留情”的那位貴州老鄉。此時的老鄉也是一身農民裝束,在異地相遇,倆人悲喜交加。老鄉說當年李華生未槍殺他后,采一些中草藥療傷并慢慢得到恢復,后來靠吃草根、野果走出了原始叢林,撿了一條命回來,隨后在騰沖安了家。李老與老鄉相遇不久,經老鄉介紹,李華生在騰沖縣清水鄉良營村藺家寨與當地的一個姑娘結了婚,當了上門女婿,并共同哺養了三個兒子。
從此之后,李老告別了軍營,流落他鄉,做上一個本分厚道的老百姓,把那段浴血往事深埋在心底。可是,命運總是這樣捉弄人,“大難不死”的李華生在云南落戶后,并沒有過上“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的日子,本身十分困難的家中卻喪事不斷,老婆、大兒子、大兒媳相繼逝去。經歷了血火洗禮的鋼鐵老兵,在接連的精神打擊中變得十分萎靡了。再加之二兒媳癱瘓在床,二兒子酗酒成性而導致中毒,時而還動手打他,李老不堪凌辱,獨自一人走出家門,在一條路邊用泥土筑墻、茅草當瓦蓋起了一間小屋居住,平日里就靠鄰居和好心人的救助過日子,一住就是12年。
老家在鳳岡 本名黎華仙
2006年國慶節,由“關注黔籍抗戰老兵志愿者慰問團”發起的到滇西尋找貴州籍抗戰老兵愛心活動中,志愿者們才在騰沖縣清水鄉的一間茅草屋里找到李華生老兵。帶隊的李建華在他的《2006滇西紀行》中寫道:“在騰沖縣城前往熱海旅游區的公路邊,李華生獨自住在一個破舊的土坯房里,房子里沒有窗戶,一片漆黑,幾乎家徒四壁”。見到來自貴州老鄉的志愿者,李老激動萬分,他緊緊拉著李建華的手,沒有訴說艱辛的生活和苦難的歷程,而是說出了深埋在心里幾十年的秘密。李華生老兵說他仿佛記得他的老家地名叫“綏陽場”和“簡家坨”,但不知道屬那個縣;他的母親姓練;他家有伯伯和叔叔;他的小名叫“胡椒”;他不姓李應該姓黎……。久遠的故鄉只留給他這些模糊的記憶了,老兵暮年說出了心中一連串的秘密,讓大家都驚呆了。天啊,姓氏與故鄉是中國人心中最厚重的情結,而為抗戰流落滇西幾十年的老兵,至今連自己到底姓李還是姓黎,老家到底在那里都不清楚。
目睹李華生老兵的處境,后來經過云南志愿者的努力,將李華生送到騰沖縣敬老院安享晚年。
為老兵李華生尋根,即成了志愿者們的共同義務,2009年10月25日,記者何星輝、田儒森在《貴州都市報》登載了題為《抗戰老兵回家了》的消息,報道了李華生老兵“鄉愁依舊,難了心愿”的宿愿。正是這篇報道,引起了鳳岡縣綏陽鎮退休干部練發新的注意,他長期在綏陽鎮工作,十分熟悉李華生記憶中的“綏陽場”、“簡家坨”,也聽說過李華生小時候被抓當兵的故事。為了核實李華生的身份,練發新多次到綏陽鎮硯臺村簡家坨調查,經調查后得知,李華生本名叫黎華仙,后來是部隊在統計人名時,因為兩個名字諧音而誤記成李華生,再加之他又不識字也無法區別。他父輩有5兄弟,父親叫黎興華排行第四。族中在上世紀40年代還修了族譜,在第四房黎興華的后世一脈中有黎華仙的出生年月及被抓當兵一事的記載。有心人練發新為了能喚起李華生的記憶,通過電話拜問老兵,問他是否想起老家簡家坨附近的小地名,如高方子、觀音店、紅山嶺、坨家灣等。離鄉幾十年的老兵,雖然鄉音已改,一旦聽到這期待已久的親切鄉音,蟄伏在心底幾十年的思念被徒然喚醒,李老握著電話激動得連聲說道:“想起了、想起了”。同時,老兵哽咽難息的聲音也通過電話傳遞到貴州老家這邊,聽到老人的聲音,黎氏后人們哭成了一片。
2007年國慶節,通過“關注黔籍抗戰老兵志愿者慰問團”的精心策劃,李華生老兵的侄兒黎順平及三位侄兒侄婿,從貴州省鳳岡縣出發,到云南省騰沖縣敬老院看望從未謀面的李華生老人。在現場的志愿者伍秋月在她《八十年后的團聚》一文中記下了那感人的一幕:“李華生從自己的里屋走出來,看著眼前幾張陌生的面孔,老兵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這時,李華生的侄兒黎順平走到他的跟前,“撲通”跪在地上,一聲“伯伯”肝腸欲斷,讓在場的人心頭發酸,直想掉淚……,望著歷經戰爭考驗幸存下來又飽嘗人世間風霜雪雨的老人,黎順平等四個晚輩不禁跪拜在老人膝前……”。這次探望,黎順平還特意給伯父李華生帶去了他父母墳上的泥土,李華生手捧著父母的墳土,雙手顫栗不止,兩行老淚奔涌而下……
平靜度晚年 尚有兩心愿
現在,老兵李華生生活在騰沖縣敬老院,在當地政府和志愿者的關愛下過上了平靜的晚年,最令他感到愜意的是一直糾結在他心中的姓氏和老家得到了確認,他終于知道自己出生在鳳岡縣綏陽鎮硯臺村簡家坨,他不叫李華生而叫黎華仙,這一錯就是幾十年,他也不想更正了,他說:反正都叫順了。
志愿者多次想把李華生老人接回貴州老家看看,但每次都因為他年事太高而未能實現。遙遠的他鄉遙遠的夢,老家是李老心中永遠揮之不去的鄉愁,李華生說:“我晚年只有兩個心望,一是希望老家的人每年都去騰沖望望他,嗑嗑家鄉的事;二是希望死后能把骨灰埋回鳳岡老家,永遠守候著家鄉的山山水水。
責任、國家、榮譽,是老兵的情懷。
故土、思念、鄉愁,是老兵的眼淚。
敬禮,老兵,永遠的老兵。?